夏成明沒在姚清硯的墓前逗留太久，嚴格來說，他來這裏，本來目的也不是為了來給她掃墓。

夏芷默跟著林向楚走之後，他在姚清硯墓前站了好一陣，眸光沈沈，終歸什麽都沒說。

十二月的冬雨來的不適時。

天陰繼而天雨，砸得夏成明措手不及，等到家的時候，已經淋濕了肩膀。

吳麗穎在家裏等著他，見他獨自一人進門，臉色驀地變了些。

“她……沒跟你一起回來？”

“林向楚跟著一起去了。”夏成明換上拖鞋，表情不太好看。

“他怎麽……”

“我也沒想到。竟然這麽快就把人帶到了姚清硯墓前。”

夏成明坐到沙發前，吳麗穎眼底的恨意一閃而過，在夏成明察覺之前就換成了一副無奈的面孔，順勢站到他身後揉上他的肩膀，軟聲道：“看來兩個人的確是住在一起了吧？那人給的信息是真的。”

“嗯。”

“可惜了。只是可惜了，原本還想讓秦越在奧納一直監視著她的，沒想到這麽快被林向楚弄走了。”

夏芷默走的那段日子，夏成明廢了不少力氣查到了夏芷默的新任公司，又安插了人手進去。本來是想監視住夏芷默的一舉一動，吳麗穎又順勢讓他在公司裏稍稍生些事端，給夏芷默抹點黑，一舉多得。

沒想到會是這麽一個二楞子，竟然當著林向楚的面挑釁，被人趕出了奧納。

夏成明眉頭微微蹙起，往後靠了些，沈沈嘆了口氣。

吳麗穎也跟著沈默，良久，嬌媚的聲音才再度響起：“那林向楚和芷默同居的事情，豈不是再過一陣子要鬧得人盡皆知？別人要是知道我們夏家出了一個勾搭未婚夫小叔的女兒……這夏家的名聲……”

夏成明最看重的就是夏家的名聲，吳麗穎掐著他的軟肋輕輕一點，又及時見好就收。

末了，還帶了些無奈的嘆息。

將那點欲言又止演繹的入木三分。

夏成明聞言就變了臉色，猛地一拍桌子：“她敢！”

“芷默這孩子……還在叛逆期，哪有她不敢的？”

她這麽一說，身前的人立刻就沈默下來。

吳麗穎將手上的力氣稍稍加大一些，軟著嗓子幽幽道：“難道就這麽放任她在外面繼續這麽胡來？成明，芷默一直不認我，你是芷默的爸爸，你說，這事情怎麽處理比較合適？”

夏成明在公司叱咤風雲，可那都是商場。

對於夏芷默，他也是無從下手。

擰著眉頭揉了揉，夏成明臉上露出一絲疲色，反問：“你有什麽好主意嗎？”

“這……”

“家裏的小孩一直都是你在照顧，到底還是你更了解她們，她這個性，我是真的不知道該怎麽處理了。麗穎，你給我出出主意。”

硬的，那天晚上他已經試過了。

軟的，今天他本來想打親情牌的，結果那些話語還沒出口，就被滿身刺的夏芷默給截斷在了萌芽階段。

對於這個一個小丫頭，他竟然無計可施。

吳麗穎沈吟很久，塗著大紅色口紅的嘴唇狠狠一抿，眼底露出一絲狠絕，終於試探著提議說：“辦法我這裏有一個，只不過……”

“不過什麽？”

“算了算了，實在是不妥當。這麽做，芷默萬一知道了真相，真的得恨死我。”還沒說出口，吳麗穎就連連擺手，一邊坐回了夏成明身邊，端起桌上的杯子喝了口水。

吊胃口和打七寸的事情，她從來都是信手拈來。

果然，夏成明忽然擡起頭，渾濁的眸子裏迸射出幾分狠厲和好奇，追問道：“到底是什麽主意？”

“你想想看，我們家，芷默一直最關心的是誰？”

“是姚清硯？”夏成明被問得一楞，看到吳麗穎不認同的表情，又是片刻才質疑地問道：“總不能是我吧？”

“的確不是你。”吳麗穎禍水東引之餘，不忘給夏成明上眼藥，目光嗔怒又帶調侃地一掃，這才言歸正傳，“你，我，子晴三個人加起來，大概都沒有林嫂一個人在芷默心裏的分量最重。”

家人竟然還沒有一個傭人那麽叫自己的女兒關心。

真要追根究底，這其中緣由其實諷刺。可在夏成明看來，卻根本就是夏芷默不知好歹。

“是林嫂，然後呢？”

“成明，我說出來，你可不許說是我心狠手辣，我這也是為了咱們夏家才想出來的無奈之策。”

“怎麽會？麗穎你一直以來為了兩個女兒付出了多少我還能不知道？你盡管說。”

吳麗穎趴在夏成明身上軟軟地撒個嬌，軟玉在懷，夏成明腦子都快成了漿糊，下意識順著她的話語接了下去。

得了保證，吳麗穎心裏的惴惴不安放下，又將自己偎進夏成明懷裏些許，這才不急不緩道：“我記得林嫂一直有些高血壓。真要芷默回家，可以從這個上面下手。”

“怎麽下手？”

“你說你，管這麽大一個公司都沒問題，怎麽我都說這麽明白了，你還是沒弄清楚？”

“還不是因為家有賢妻，有了你，我哪裏還轉的動腦子？”

夏成明哄了兩句，吳麗穎又是嬌嗔幾聲，將人胃口吊足了，又在夏成明連番的催促下，道：“咱們可以神不知鬼不覺把她的藥換了，林嫂的身體狀況應該撐不了太久，到時候她住進醫院，再把信息放出去。芷默是不願意回夏家，可她難道不會偷偷去醫院看看老人家嗎？你派人在醫院看著，等人一來，再把人帶回來。”

像是怕夏成明想多，話語剛落，就趕忙，補充道：“不過這麽做，實在是太對不起林嫂了，拿她的身子骨開玩笑，我……”

“不，就這麽做！”

夏成明還沒等吳麗穎說完，就將事情拍板下來。

這個家裏除了夏芷默之外，幾乎沒有一個人對這個老人家有太多的感情。

作為姚清硯留下來的障礙，不論是夏成明還是吳麗穎，對她都是相看兩相厭。

經吳麗穎這麽一提，夏成明根本沒有任何的猶豫。

微微頓住，又問：“那個藥的替換品改怎麽辦？我這邊手頭上還真沒有相似的東西。”

“你呀……算了，你也夠煩的了，這事情，還是交給我吧。這個壞人我來當。芷默以後要問，也是我擋著。”

夏成明面露歉疚：“麗穎，真是為難你了。”

吳麗穎笑得無奈，心底此刻就已經笑開了花。

事實上，林嫂的這一步棋她早就想下了，甚至已經在早先就買好了其他的藥，模樣同林嫂降血壓的包裝一模一樣，內裏卻全都替換成了面粉。

事情敲定，兩個人在沙發上膩歪了一陣，最終趁著林嫂去菜市場買菜的空隙，將她房間的藥換成了替代品。

這雨一直下到了夜裏。

林向楚和夏芷默兩人回了家之後就一直窩在了公寓。

晚飯是林向楚做的，夏芷默坐在封閉陽臺的沙發裏，忽然給簡安悄悄打了電話。

等那邊接起來，她就直接切入了主題，問夏成明是否有找過她。

她不願意承認自己對這個父親所謂的關心依舊心存希冀，更寧願認為自己是因為站在了道德制高點。

既然將人指責了，總要罵得理直氣壯一些。

簡安聽到問題時怔忡了片刻，電話那邊安靜了那麽一會，才應道：“沒有啊。”

“那伯父伯母有同你問起過我的事情嗎？”

“也沒有，他們沒事問你的事情幹嘛？”

“這樣……”

說不清究竟是什麽情緒，夏芷默一扭頭看到窗玻璃上自己的臉。

路燈一盞接著一盞的亮著，從近處一直接連到遠處，和雨幕混在一起，變成被放大的光圈。

窗外是萬家燈火。

窗內。

這一瞬，難言的失落像是一只蟄伏已久的猛獸向她襲來。

即便她一直裝出一副毫不在意莫不關系的模樣，可有些東西缺失，是真真切切無法彌補的。

夏芷默斂著眉眼，半晌，嘴角忍不住稍稍翹起。

笑自己想太多。

簡安久沒有等到她其他的問題，也跟著沈默了一下：“你那缺德老爹找你了？”

“嗯，還去我媽墓園找我了。”

“霧草？他這是良心發現突然轉性了？”

對於夏成明對姚清硯的態度，簡安也是知道的。

夏芷默嗤了一聲：“你覺得可能嗎？”

的確不可能。可是還有什麽理由讓這麽一個冷情寡意的男人突然去給亡妻掃墓？

簡安覺得根本就是不可思議。

“那到底……”

“他知道我和大叔同居，大概是想來守株待兔，強行讓我回家。”

“什麽？！那你是怎麽逃離魔爪的？”

“我帶大叔去看我媽媽了。他在，夏成明不能做什麽。”

夏芷默三言兩句將事情概括完畢，具體內容不消說，簡安卻也能猜到兩個人的對話內容。

無非就是無休止的爭執。

她對著話筒長嘆一聲：“你爸拿我做幌子了？”

“沒有，他只是說有找我。所以我就想問問，他到底廢了多少精力來找我。”

而後結果並不出意料。

簡安跟著罵了一句夏成明，夏芷默沒有附和，玻璃窗上映著的那張臉，一片冷色。

心寒到極致，大概漸漸就習以為常了吧。

她最後聽簡安抱怨了幾句，掛了電話，翕開窗，讓外頭的冷風微微吹進來一些。

冷雨被卷到了眼瞼，濕漉漉的，像淚。

夏芷默剛剛沈默著抹了一把臉，腰側忽然多了一雙手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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